戚导挤出一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容。
难怪在节目开始之前没多久, 突然空降赞助,临时加了这么多要求。原来这节目背后的咖,一个比一个大。
之前就听说过林一曼退圈结婚生子。
但没想到, 倪知甜竟是她的女儿是亲女儿吗
戚导回忆刚才昔日巨星在手机里的声音,还是迫切地想要知道偶像如今的近况, 不过属实不敢多问。
他一个初出茅庐的新人导演, 不过是为五斗米折腰, 在千金大小姐们爸妈投资的节目里当一个工具人而已,哪里配知道这么多的秘密
夜色沉沉,月光洒在小院的花花草草上。
明泽的面部轮廓透着锋利锐气,冷淡扫向戚导,没有半点人情味。
戚导在心里抖成筛子, 表面上很严肃“我什么都没听到。”
话音落下, 他转身往回走,筑梦小屋边上略残旧的砖瓦房是供他和工作人员们休息的。
戚导一路往回走, 每走一步, 都在脑补电影中主角对配角一句凌厉的“站住, 你知道的太多了”, 不过这样的情况没有发生,只传来一句不安的找补。
“那个他说他什么都没听见。”明泽对倪知甜说。
戚导
顶流怎么还两幅面孔呢
等到戚导一走, 倪知甜认真提醒“以后说话注意一点,别再让别人知道我们的事, 否则”
“否则什么”明泽问。
倪知甜用手掌, 在自己的脖子上划拉一下, 表情冷酷“嘎。”
明泽
他就多嘴问。
明泽轻咳一声,扬了扬手中的手机“电话,接一下吧。”
倪知甜沉默片刻。
明泽又说“她想和你说话。”
倪知甜坐在秋千上, 没太使劲,只是脚尖在地上轻轻地滑。
微风吹起她的发丝,挡住视线,突然有些凉。
在倪知甜迟疑时,明泽已经将手机递到她的手中。
“知甜。”林一曼的声音传来。
倪知甜望着手机中的她,想起上辈子她们母女的第一次见面。
对于孩子来说,母亲应该是所有家人的身份里,最特别的存在。儿时倪知甜时常幻想妈妈的模样,但当上一世真正见到林一曼,她发现自己的妈妈,比想象中要更加温柔美好,像是一场美梦。
但美梦,大抵都是用来幻灭的。
“知甜,你二哥从小就欠儿,如果让你受委屈了,你记得给妈给我打电话。”林一曼说。
倪知甜含糊点了一下头。
林一曼又小心翼翼地补充“我查了天气预报,山间清晨和夜里天气凉,你得多穿一件外套。”
“有外套吗我让司机给你送吧。”
明泽靠坐在小院里的藤椅上,回头看一眼。
这一通视频通话,全程几乎都是林一曼在说话,倪知甜不会像怼两个哥哥一样去怼长辈,但也并不乖顺,明显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甚至当林一曼让她记得添衣时,她还将自己的衣袖给挽了起来,露出纤细手臂。
生生冻着。
明泽
就这么叛逆
明泽知道母亲等待这一天,等待了多久,他没有上前打扰她和妹妹,懒散地靠在藤椅上。
山间的夜晚带着些凉意,他回想着上辈子的事儿,闭眼小憩,长睫在眼底投下阴影。
上辈子与他们相认之后的倪知甜,太乖了。他从来没有见过一个成年人,能如此温顺,毫无保留地配合着父母与兄长完成那些所谓规训,学习礼仪与书画、珠宝等鉴赏,没有任何脾气,小心谨慎地扮演着他们的好女儿、好妹妹。
上一世的明泽总是想,她尽心尽力地演戏,而他自己,一个天赋型的演员,难道还看不出这么拙劣的演技吗他信不过她,不留情面是常有的事,她一再地退让、又退让,而他也曾好奇,出道两年,在镜头前,她怎么没有这么好的演技
直到,那辆大卡车急速驶来的一刻,她推开他们。
明泽的眼睛猛然睁开,心脏仿佛被什么攥紧,不敢再回忆。
他的脊背沁出一层细细密密的冷汗,等到再放眼望去,看见正在接电话的妹妹。
在百无聊赖时有一点叛逆,却活生生的妹妹。
明泽深吸一口气,平静心情,从藤椅上站起来。
他走到倪知甜身边,拿走手机,冲着手机屏幕里的林一曼说道“她也累一天了,先这样吧。”
林一曼回过神,立马点头,又觉得女儿可能没看见,说道“那你们俩就好好休息,妈妈不打扰你们了。”
“妈妈”这两个字,对于倪知甜而言,就像是一个奇怪诡异的名词,没有被赋予更深的意义。她有点尴尬,抬起头时恰好与明泽对视。
明泽冲着她使了个眼色,那眼神,也是怪怪的。
就像在说哥罩着你。
倪知甜身上冒了鸡皮疙瘩,打了个寒颤。
起身去找樊飞。
倪知甜站在樊飞的屋外,敲了敲门。
来开门的是唐斯。唐斯能走到今天,虽手握的资源还够不到电影门槛儿,但在电视剧这个圈子里,地位已经相当稳固。二十七岁的年纪,能拿到视帝奖杯,外界都说只要他再好好打磨演技,部部剧稳定发挥,将来的前途不可限量。
唐斯被捧得高了,不至于目中无人,可心里对每个人的判断,都是拿捏着一杆秤的。什么人可以深交,什么人可以帮到他,或者什么人是上赶着投怀送抱,希望和自己攀上关系的。
明泽并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人,但在这节目里能遇见他,也算是意外之喜。没有真正清高到不想红、不想要流量的演员,如果和明泽打好关系能为他带来利益,又有何不可
至于倪知甜
在他看来,眼前的倪知甜,就是最后一种人,投怀送抱来换取利益。
与镜头前的有礼不同,此时的唐斯,正高高在上地俯视着倪知甜。
“流浪”倪知甜喊了一声。
屋里,樊飞往脸上招呼了一张面膜。
听见女孩清脆好听的声音时,他还有些吃惊,等看过来,更吃惊了。
“你方便出来一下吗”
“我方便”
“就去小院。”
“方便,方便的”
樊飞受宠若惊,想将脸上的面膜取了,又没舍得。
“不碍事。”倪知甜说。
樊飞立马起身,要去拿卫衣,迟疑片刻又放下,穿着背心就出来了。
唐斯没想到倪知甜全程没打正眼瞧过自己,眉心微蹙,正疑惑,瞄见倪知甜望向樊飞时眼底的轻蔑。
一闪而过的轻蔑。
下一秒,他又看见站在不远处的明泽。
明泽倚着拐角的墙,墙面泛黄,他稍稍一动,墙面上掉下些斑驳的粉末。他有些厌恶地伸手掸了掸肩头,那眼神和唐斯最近刚拿到剧本里的一个角色人设很像。
游刃有余的富家少爷。
不过,之前倒是没听说过明泽的家世。
如果真有点实力,早就已经拿出来炒作了。
直到最后,倪知甜还是没看自己一眼。
唐斯收回视线,等到樊飞出门,随手带上房门。
而倪知甜,在和明泽并排走以及和樊飞并排走之间,做了一个果断的决定。
她快步走到明泽身边去。
明泽嘀咕“小鸡仔身板儿。”
“这叫细狗。”倪知甜解释。
身后原以为可以靠色相迷惑女明星的樊飞
当明星就可以明目张胆地说人坏话
“流浪”倪知甜停下脚步回头。
樊飞立马扬起蠢萌的男大笑容“嗯”
“流浪王子。”倪知甜轻快地喊,“你准备在这节目里待到什么时候”
樊飞的脸色一下子僵住了。
她、点过他
“是节目组让我来的。”
“来就来了,你既在私底下威胁顾天晴曝光她的私生活,又着急忙慌地开账号,让顾天晴帮你立人设,想当网红。”倪知甜淡淡道,“算盘怎么打得这么精”
樊飞收起笑容。
同时屋子里,顾天晴打开窗,探头看出来。
大小姐从小到大被人捧着哄着,即便进圈当个小糊咖,可进组都是带资的,谁都不会给她脸色看,尚未见识过世道险恶。这次被“流浪王子”盯上,她怄得慌,又拿他没办法,时时刻刻挂着臭脸,如今被黑的是她,人家倒成了出淤泥而不染的可怜素人。
“我反正不走,如果非要把事情闹大,我就告诉大家我的真实身份。她要当大明星的,这样的黑料会变成她的黑历史,顾天晴就不怕”樊飞不装了,露出吊儿郎当的表情。
樊飞自小好吃懒做,但家里条件不好,混进了大学,甚至连学费都交不上。樊飞的父母希望他能打打临工补贴家用,但他是一天班都不想上,盼着天上掉馅饼砸得自己盆满钵满。进入会所,是机缘巧合,那天被小富婆一点,只觉得对方长得好看,她和她的小姐妹也没有什么特殊要求,陪着喝喝酒热热场子就行。然而没想到,过没几天,他发现顾天晴居然还是个小明星。樊飞正苦于没办法将这则八卦变现,节目组居然找来了。
“她怕什么呀。”倪知甜笑了笑,“人家是大小姐,试错成本多高”
樊飞的神色,微微一顿。
“你父母知道你做的这份兼职吗”倪知甜平静地问,“事情闹大了,你父母会怎么想学校方面,在这样的舆论之下,又会怎么处理你”
“那就一拍两散好了。”樊飞黑着脸。
“好呀,等到一拍两散,顾天晴可以回家哭着和爸爸妈妈撒娇,这事就过去了。”倪知甜笑吟吟道,“你呢丢了工作,被学校处分不一定能毕得了业,家里乱成一锅粥,爸妈甚至可能气到病倒,这么鸡飞狗跳的成本,你付得起吗”
“你”樊飞的脸色更难看,猛地上前。
但他还没靠近倪知甜,就被明泽挡了回去。
明泽的个子比他高,身形更不像他这么单薄,居高临下地不耐目光扫过,使得他一怔,半点气势都不剩,往后退了一步。
“上了半天节目,几千个粉丝已经被你蹭到了,好好经营,日子总不会过得比现在差。家里的父母望子成龙,就算成不了龙,也别让他们失望。毕竟,有疼爱你的爸爸妈妈,已经很幸运了,不是吗”
“出了村,去镇上,现在打车软件这么方便,天还没亮就能到家了。二十多岁的人,为自己做的事买单,总不至于让顾天晴给你报销路费”
皎洁的月光洒下,落在她脸上,投下轮廓的阴影,眸光清澈明亮。
“不管什么铺天盖地的黑料,顾天晴都有家人帮着兜底,你自己考虑。”倪知甜说完,抬眼望见屋里的顾天晴。
顾天晴与她对视,尴尬地往后缩了缩。
确实是家里的小公主,有事儿习惯躲起来,由旁人为她解决。
不知道想起什么,倪知甜的眸光黯了一下。
她没有再和樊飞多说,只留他独自站在原地,转身回筑梦小屋。
月色很美,拉长了她影子。
坐了好久的车,又是接二连三的情绪起伏,倪知甜有些累了。
筑梦小屋的房间没有锁,只有最古早的门栓。
倪知甜回了房间,正要栓上门,忽地门把被人用手挡了一下。
她抬起眼,是明泽跟来了。
“你还好吗”他问。
“我也懒得帮忙,不过难得接到一档综艺,如果将来这事闹大,节目下架配合整改,删删减减的,妨碍我挣钱。”倪知甜冷淡地解释,“不过像他这么居心不良的人,就算蹭到些粉丝,迟早也要翻车”
“我不是说这个。”明泽打断她的话。
兄妹俩沉默了许久。
明泽温声开口“我是说,不用羡慕别人。”
倪知甜微怔,不解地抬起头。
“以后,你也有能帮你兜底的爸爸妈妈。”
“还有哥哥。”
倪知甜的神色,不自然地顿了顿。
明泽松开握住门框的手“早点睡。”
等到明泽的身影渐行渐远,倪知甜才恍惚地回过神。
骗人,她已经不是上辈子的倪知甜了。
才不需要上一世那看似温暖却裹挟着傲慢的,所谓的亲情。
节目正式开播第一天,并不像业内人士之前所断定的那样悄无声息。
相反,接二连三的热搜、巨大的流量,差点要让人怀疑这节目一开始放出的先导片是留了一手。
山中的一天这节目,哪里是查无此人
短时间内,官博涨粉无数,新晋小花苏想想和视帝唐斯再次绑定,顾天晴和沈瑶甚至连叶影影的粉丝量都缓步上升。
至于倪知甜,因为边上有顶流搭档的配合加持,拥有了最多的讨论度。
这是出人意料的收获。
星熠娱乐在第一天的直播结束之后,开了个小会,对今日旗下几位艺人的表现以及后续数据进行复盘。
苏想想的表现自然是没问题的,她与唐斯之间的相处默契自然,偶尔放出的小糖又拿捏分寸感,不会让人感到不适。相反,就连部分路人都被吸引,调侃他们将生活类综艺上成了恋综。
叶影影的名气本来就不大,送她来节目,也是苏想想举手之劳给的面子,不过她会来事儿,积极地表现自己,一天下来,对她也是有加成的。就算说人气还太早,但至少能混个眼熟。
倪知甜是最让时臻惊喜的一个。
她的小助理姜佳佳工作勤恳,给布置盯微博的任务,不光真盯了一整天,还做出一个数据表格。表格上显示倪知甜的涨粉时间段,以及粉丝人群的性别、大致年龄以及i所在地,分析得明明白白。
“才一天,就涨粉三万多”
姜佳佳用力点头“我做过功课,她之前出道两年,微博粉丝也才几千个呢。”
这是有效参加节目。
时臻眉心舒展。
底下有员工提出是否要制定一个详细的规划,或为倪知甜打造一个更加时髦讨喜的人设。
时臻摇摇头“不用,让她做自己。”
作为大经纪人,时臻对每一位自己签下的艺人,在发展初期,都会制定一条属于他们的路。但考虑到倪知甜时,她无数次拟定计划,又无数次推翻。两年前,刚从一众素人中发掘出倪知甜,时臻能看见她眼底的野心和企图,然而两年的时间仿佛磨平了她的棱角,到现在,即便是连时臻这么会识人的,都拿不准倪知甜的定位,是演员、是综艺咖,还是什么
但这一切暂且都能先放一放。
先让她自己去发光。
“这么多黑料,还真能洗白了”有人喃喃道。
“进咱们这行这么长时间了,还看不明白吗”时臻说,“只要没有实质性的塌房,像是人设这样的东西,很容易就洗白。多少艺人是在翻红之后,才有人扒出他们以前的黑料,不过时间久远,谁还真的在意沉默的才是大多数。”
更何况,倪知甜这样的,甚至不叫洗白。
时臻总觉得现在的她,和以前的她,像是两个人。也许真是过去的经纪人李凯耽误了她,一堆的人设往她身上安。
“我是这样想的,网友也一样。”时臻说,“我对知甜有信心,会好起来的。”
姜佳佳就是个职场小新人,啥也不懂。
不过时臻姐说有信心,她就放心了。
“你傻笑什么”时臻余光瞄到姜佳佳嘚瑟的表情。
“毕业之后的第一份工作,是给待爆艺人做小助理,运气太好了吧”姜佳佳不好意思道。
时臻
爆不爆的,很难说,这圈子的风向瞬息万变。
从一无所有到涨粉几万并不难,但再到爆红,这距离就不仅仅是一步之遥了。
直播结束之后,霍家又恢复了往常的安静。
林一曼终于有机会和女儿直接通话,虽通话时长很短,也知足了。霍松柏一直没出声,家中的气氛重新变得僵硬紧张,憋了许久之后,他忍无可忍地开口。
“刚才为什么不让我也聊两句”
“你看知甜想跟你聊吗”霍明放问父亲。
在这个家中,不管是夫妻、兄弟、父子或母子,情感都非常不稳固。最近他们时常有机会聚在一起,也不过是因为倪知甜的事像一股绳,将他们拧了起来。
霍松柏不是有耐心的人,同时还守着老思想,等现在直播都结束好一会儿了,才重新找回自己的立场“我早就说了,别让她去参加这什么综艺。一个摄像头对着几个人拍,一堆人在那什么弹幕上评头论足,说好听点是大明星,说难听点,和耍猴有什么区别”
“给明泽打电话,让他直接带着知甜回家,有什么事一口气说清楚。是认还是不认,总要有个准话。”霍松柏继续道。
林一曼拧了拧眉心“非要嚷嚷得这么大声,才能显示你一家之主的威严”
“如果妹妹明确地说,就是不认我们呢”霍明放反问,“她在昨晚就已经给过准话了,父女缘薄,母女缘薄,兄妹缘薄。”
再次听见这扎心的话,林一曼的面色稍稍一变,神情黯然。
霍松柏心里也没了主意,烦躁地保持着沉默。
“明放,你认为是什么原因”林一曼将话题重新带回到小闺女身上。
“我觉得可能是”霍明放沉吟。
过了许久,他淡淡地冲父亲抬了抬下巴“我不想告诉他。”
霍松柏的脸色更加难看。
林一曼如看到希望,对丈夫说道“你进去。”
在边上各自忙碌的佣人们,吓得冒了冷汗。
一家子还能不能好了
气氛僵持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就在所有人都等待着迎接暴风雨时,霍松柏板着脸,站了起来。
他没有摔遥控,也没有砸门,只是动作很轻地进了书房。
但一踏进书房,就没再传来脚步声。
“你们也回去休息吧。”霍明放对佣人们说。
等到客厅里,终于只剩下母子二人。
霍明放才开口“妈,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
他压低了声音,与母亲耳语。
林一曼的心跳骤然加速。
难怪她总觉得一切变化太反常,就算是儿子说的蝴蝶效应,都始终说服不了她。
“如果像你说的,就合理了。”林一曼做了个深呼吸,语气凝重,“她怨我们。”
书房的门,原本只是留了一道缝,如今这缝越来越大。
霍松柏双手背在身后,铁青着脸踱步出来。
“你们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