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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烟补了卡,电话号码都没了,她先把周思源号码存进去。
怕周思源找她,她有给他买一部儿童手表电话,只有接打电话、看个时间的功能。
刚存好,他就打过电话来。
她接通,听着那头呼哧呼哧喘着气:「姐姐,我们放了半天假。」
周烟更关心的是:「怎么喘不上气来了?」
周思源说:「我刚跟郭小磊比赛来着,他说我要是先跑到十字路口,他就把他那篇满分作文给我看看。我跑赢了!他现在有点难过。」
周烟笑,笑得宠溺:「你要是在你们学校正门那条马路上跑,我就也让你难过一下。」
周思源的笑容僵在脸上。
「那条马路都是车,还跑到红绿灯?」周烟说着话,走进旁边车行。
有个小工在,带个棒球帽,迎上来,刚要说话,看周烟在打电话,等了等。
周思源没爲自己辩解,乖乖说了句:「我知道错了。」
周烟看一眼时间:「在学校门口等等,我去接你。二十分钟左右。」
「好。」
电话挂断,周烟把脸转向小工:「我车打不着了,咱们厂能修吗?雪佛兰科奥兹。」
小工点点头:「可以。现在是在哪停着?」
「在糖果停车场。」
「我们可以拖车,不过要付拖车费。」
周烟没问题:「嗯。好。」
把车的事解决完,周烟打车去了实验小学。
周思源就乖乖等在路灯下,他旁边还有一个蹲着吃小零食的男孩。
她朝他们走过去。
周思源先看到她,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飞奔过来:「姐姐!」
周眼接住他,手心给他抆抆额头的汗:「饿了吗?」
周思源摇摇头,把那个小男孩拉过来,给她介绍:「姐姐,他是郭小磊,二小转过来的。他学习可好了,是我的好朋友。」
郭小磊伸出一个胖乎乎的小手,递给周烟:「姐姐你好。」
周烟笑一下,把手伸过去,跟他握住。
周思源还很得意地跟他说:「我姐姐漂亮吧?是歧州最最最漂亮的!」
郭小磊憨憨的,挠着后脑勺,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周烟摸摸周思源脑袋:「你们都这么夸我了,那我要是不请你们吃饭,是不是就说不过去了?」
周思源蹦起来:「我要吃拉面!」
郭小磊举了举手,又收回去,比周思源还害羞。
周烟冲他伸出手去:「小磊不着急回家的话,就跟思源一起好不好。」
郭小磊摇摇头,又点点头。
周思源把他的手放到周烟手上:「走啊!一起呀!」
旁边就是拉面馆,周烟给他们一人点了一碗,又要了一碟牛肉,两个凉菜。
两个小孩一边吃一边玩,一会比赛,一会看着彼此,咧开嘴傻笑,整个画面看起来,真是好看。
周烟心变得柔软。
自从上次周思源遭遇校园霸淩,他就小心谨慎,别人不理他,他也不理人。喜欢看暗黑系的故事,喜欢一个人。确实做到了骄傲,可却幷不灿烂。
她知道,他是不想再出事,让她担心。他一直是一个好孩子。
今天看到他这么明媚的笑容,她都想把这一刻封存,藏进宝盒里,放在枕头边。
她很感谢这个叫郭小磊的小朋友,谢谢他愿意跟周思源做朋友。
吃完饭,两个小孩还不想分开,你追我赶的。
周烟提议,先送郭小磊回家,等他请示过家长,两个人再一起玩。
他们这才点了头。
刚走出学区,一辆红色宝马到他们跟前踩了急刹车。
一个红头发打扮妖艶的女人冲下车,把郭小磊扯过去,怒目瞪着周烟:「你干什么?」
周烟下意识把被吓一跳的周思源护在身后,看一眼同样被吓到郭小磊:「你是?」
女人瞥一眼郭小磊,嗓音尖锐:「我是他妈!」
周烟看看郭小磊,向他确认。
郭小磊点点头,不过还是能看出惊魂未定。
周烟说:「我过来接孩子,看他们两个谁也不想分开,就带他们吃了个饭。正要送他回去。」
女人哼哼,哂一声:「别以爲我不知道你是干什么的,我在糖果可看见过你。」
周烟平和的眉目消失。
女人还没说完:「看你年纪轻轻,没想到孩子都这么大了。十来岁就被男人开苞了吧?」
周烟眼神变得淩厉,她再把周思源往后拉两下,走向她。
女人没明白她要干什么,往后退,退到车门,脊梁抵住。
周烟比她高,微微躬腰,嘴唇贴近她耳朵,说:「当着孩子,还是积点口德。不然,我是不是十来岁被男人开苞,你不会知道,你只会知道,你即将被十多个男人开肛。」
「你不是知道?我在糖果混,不是什么好人。」
女人哆嗦一下,脸都白了。
周烟又说:「我很爱我孩子,我知道你也是。我活成什么鬼样都不干孩子的事,如果你是个聪明人,就该知道,给郭小磊一个积极的童年,比什么都重要。」
她是希望,郭小磊和周思源不要在这种情况下,知道妓女是什么意思,不是爲她自己在他们面前保留一个什么形象,是爲他们。
美好幻灭这种事,发生在成年人身上好了,不要发生在这些花一样的孩子身上。
她不觉得妓女丢人,可这俗世不是。
爲了生存,她必须得妥协。
放过女人耳朵,周烟回到周思源身边,摸摸他后脑勺:「思源跟阿姨、小磊拜拜。」
周思源听话,伸出手摆了两下:「阿姨再见。郭小磊再见。」
女人神志恢复过来,把正要做出回应的郭小磊拎进车里,上车,重重摔上车门,发动。
郭小磊摁下后座的车窗,露出一个小脑袋,跟周烟和周思源拜拜,张着嘴,用夸张的口型对他们无声地说:「拜拜周思源。拜拜姐姐。」
周思源指着他笑:「姐姐你看他跟傻子一样。」
周烟领起他的手:「你也是啊。」
不公是有针对性的,看看那个在阳光下的孩子,他估计都不知道看上去一派繁荣的歧州,还有乱葬岗这种地方。没有阳光,周围都是水沟,又臭又长,里头都是蛆,是屎,是成堆的屍体。
他眼里的世界,是公平的,是美好的。
周烟希望,他可以这样美好下去,永远不知道,这世界还有一些阳光照不到的地方。
她也在努力,让阳光关顾到周思源。
好孩子是值得的。
「姐姐,你知道我们爲什么放假吗?」
「爲什么?」
「因爲学校电路故障了。我看到好多工人师傅过来修。」
「那你们留作业了吗?」
「留了。」
「那你去对门奶奶家做作业。姐姐去给你拿药。」
「好。」
周烟打车把周思源送回去,又去了医院。
上周末带周思源过来检查,医生不在,也就没看诊,没拿药。
到医院,她到医生诊室外排队,约莫一个多小时,总算轮到她。
看诊的医生见到她,笑了笑,疲惫感十分显着。
周烟问:「是最近很忙吗?看您状态不太好。」
医生把眼镜摘下来,从抽屉拿出眼镜布,抆抆,又戴上:「忙倒是不忙。主要我惦记我女儿,就觉得日子艰难些。」
对於旁人,周烟不知道该不该问的问题,就都不问。
医生却想说:「上个礼拜走了。」
周烟眉心一紧,嘴也抿得紧。
医生还能笑笑。说:「家暴。她嫁的那个人,对她不好,她个傻孩子,也从不说,心理上得了病,上个礼拜跳楼自杀了。」
那必定不是本市,本市就上新闻了。
周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医生,就一言不发,尽量不给他负担。
医生显然承受能力很强,他只是会难过。
他把周思源病历本拿出来,翻到上礼拜的检查结果分析。那天他不在,可回来第一时间还是看他病人的检查、观察结果,针对性地开具处方、写上注意事项。
周烟蓦得感激他,却也不会说矫情的话。
她知道,医生也不需要。
医生跟她把周思源情况一一说明,告诉她开的药要怎么吃,目送她离开。
他每天都在做这种事,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救了那么多人,却救不了他的女儿。
周烟从医院出来,没打车,沿着路边信步走。
歧州真的大,大到需要帮助时,走上半里也不见人影几个。
也是真的小,小到污糟、难过总像幽灵一样缠绕着我。
*
拍卖结束后,司闻在万众瞩目下签合同,被开具票据。钱款也准时到达主办方账户。
晚宴后面是私趴,本意是提供给这帮商业精英、名媛高贵相互认识的机会。
对於绝大多数人来说,这才应该是主场。
白天被司闻大手笔吓得瞠目结舌的部分人,都不想错过脱掉那身银白色的他,是一幅什么样的景致。不屑於他行事高调的部分人,留下来参加也不是爲他。
拍卖会上规规矩矩的人,这会都不规矩了,一个个人模狗样,又花里胡哨。表面上无欲则刚、冷静自持,心里头像被关久了的狗,笼子一撤,撒开欢了。
司闻这一回,却穿得很正式,深蓝色两件套,白衬衫,完全与他们默认的规则反其道而行之。
他好像只是来走个过场,接过服务生端来的白葡萄酒,就站在无边泳池前,眼却不看向池里的谁。那个目中无人的姿态好像在说:有胸有屁股就能叫女人了?